胡锡进:为杀人者开脱非常不可取 到底是怎么回事？

站在福建莆田市秀屿区12平方公里的鹭峰山上，远眺平海湾，茫茫东海深入天际。

4天前，在鹭峰山下生活了55年的欧金中，因建房纠纷与邻居爆发积怨，酿成5人死伤的重大刑案。

案发后，莆田市数百警力迅速在海陆空布下天罗地网，全力缉拿欧金中。整整4天过去，欧金中如石沉大海，消失在山与海之间。

14日，网传欧金中已自首。经封面新闻记者现场核实，网传信息系谣言。事发现场执勤民警证实，目前，欧金中仍未归案。

警察在卡点盘查过往车辆

“希望他还活着，如果还活着，我们希望他自首。”10月14日，欧金中的同村邻居表示，虽然同情欧金中的遭遇，但并不会偏袒。在邻居们看来，欧金中是“被刺激了”。30年前被欧金中从海里救起来的男孩则表示，“出现这种事很难过”。

追缉欧金中 ，民警探亲途中接到找人任务

“我女婿是民警，10号那天，该他休息。他吃了午饭到我们家来探望3岁的女儿，半路接到任务，说是要去找一个杀了人的嫌疑人，直到现在也没回来。”14日，莆田市秀屿区山亭镇村民王女士告诉封面新闻记者，一天后，她才知道海湾对面的平海镇出了大事。

“死了两个，伤了三个，行凶的叫欧金中。”王女士说，因为这事儿，12日，她走陆路绕过海湾去海边买种子，途经平海镇上林村，半路上就被关卡上的警察劝返了。“除了上林村本村的村民，其他人都不准进村，警察说欧金中可能带有凶器，以防他万一再伤人。”

张贴在上林村的悬赏通告

14日上午，多架直升机在平海湾及两岸上空盘旋，搜寻，时而短暂悬停，时而快速飞行。不少路人纷纷抬头望向天空——“这么大动静，难道还没找到人?”

事实上，从10日下午开始，莆田市公安机关就开始调集全市的警力，陆续进入案发地，在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，对犯罪嫌疑人展开搜寻。“从最外围到事发村子里，密集的关卡少说也有六七个。”

“12平方公里的鹭峰山已搜索一遍。旁边还有比较大的佛公山，大大小小的山好多座。”参与搜索的人员介绍说，除了空中的直升机，海面上也有警力拉网式搜查，数十公里的海岸线沿线，同样布置了专门力量开展搜寻。

政府悬赏通告

“希望他还活着 ”，同村邻居希望嫌疑人自首

4天过去，欧金中到底在哪里，仍没人给出答案。

“12号、13号，都有警察到我们这边来，挨家挨户看有没有安装监控，有监控的，视频资料都被警察拷走了。”案发现场所在的上林村，上林自然村和上欧自然村相邻，犯罪嫌疑人欧金中是上欧人，紧邻上欧的上林，村民欧先生说。

“欧金中最后出现在村民监控中的画面，是在往后面的山上走，他走路的姿态有点不对劲，不像平时那样稳，右手拉了几下衣服，像是在藏什么东西。”欧先生告诉新闻记者，大概正是这个原因，警方在协查通报中称欧金中“可能携带凶器”。

卡口执勤民警仔细查看悬赏通告

“欧金中我认识，也打过交道，他杀的那个老头我也认识，叫欧春九，快80岁了。”封面新闻记者在上林村走访的过程中，另一位欧姓大爷称，刑案发生后，他还跑到现场去看了情况。

“我去的时候，已经有很多警察在现场了，救护车还没走。”欧大爷称，当时，欧春九的房子被警察包围，从里面抬出三名伤者，“欧春九和他儿媳据说当场就死了。”

“两家人都挺可怜的，欧金中是个老实人，应该是被刺激了才会去杀人。”同村邻居告诉记者，他们都知道两家人多年来就有矛盾。对于有人称欧金中“有精神方面的疾病”，欧大爷称没听说也没看出来，“欧金中平时是很老实的人。现在犯事了，我们希望他还活着，如果活着，我们希望他去自首。”

建房须邻居同意，邻居披露嫌疑人的尴尬处境

“欧金中原来住的老房子，应该是他父亲或者是爷爷建的，包含院子总共占地400多平方米。这些宅基地本来就是他们家的，政府2017年给他批准的建房用地是150平方米。”同村邻居称，欧金中对自家房屋进行旧房新建，是取得了合法手续的。但为何一直建不起来，与邻居密切相关。

“我们这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，就是自建房屋必须获得邻里签字才行，村委会审查和政府批准，都要看这个。”邻居解释称，之所以有这样不成文的“土政策”，是为了避免因建房占地边界问题引起邻里纠纷，“但只要是合理合规，邻居反对并不影响你建房的权利”。

欧金中的房屋与被害人家相邻(图据网友)

同村邻居称，欧金中推倒旧房后建新房，的确是在原来的宅基地上施工的。但是，欧金中施工时是否有损害邻居利益的情况，他们不清楚，只知道欧金中与邻居有土地方面的纠纷。“他的几个邻居曾联合起来阻止欧金中建新房，有一次，欧春九家的人还跑到欧金中家里打了他的老婆。对方人多势众，欧金中没有帮自己老婆的忙，两口子还闹过离婚。”

封面新闻记者查询发现，2020年8月，莆田市人民政府发布《关于进一步规范农村宅基地和建房管理的通知》，明确了相关事项：村委会对宅基地申请对象申请资格条件进行审议时，重点审查申请对象的资格条件是否符合规定要求，提交材料是否真实有效，拟用地位置、用地面积是否符合规定要求，有无影响相邻权利人利益，旧宅处置方式等。

据媒体报道，莆田警方表示，该事件不存在涉黑涉恶情况。秀屿区政府回应媒体称，欧金中与邻居欧某勇等3人因土地问题产生争议地块，随后发生纠纷至今。

2018年，村委会曾调解欧金中与邻居的纠纷

“希望他回来自首!”男子通过社交平台讲述30年前获救经过

一则网友“你风尘仆仆奔向我”发布“30年前欧某中不顾性命冲进海浪救起男孩”帖子引发极大关注。该帖子称，30年前，欧某中默默无闻救了一个小男孩的生命，该男孩被海浪卷走，身高180多的欧某中冲到深海里救出了孩子。网贴称，后来欧某中自己因为救了这个孩子生了一场大病。后该网友表示，被救男孩是自己的大哥。

10月14日下午1时许，疑似被救男子在社交平台发布视频，题为“知恩图报，等待结果，会尽力去一切帮助”。视频内容与此前网贴讲述的欧某中海浪中救起男孩一事基本一致。

潇湘晨报记者联系到视频发布者欧先生，他表示视频中所说内容属实，和妹妹先后发声是家里人共同商量过的，只是为了讲述欧某中此前救过自己一事，“人家确实是救过我，我是在陈述真实的一件事，跟我自己有关的事。”

“希望他回来自首，毕竟这种事逃避也不是办法。”欧先生在视频中劝欧某中自首。

【评论】

央视网：大多数人反应强烈，并非赞同暴力而是对社会公平正义的期许

10月10日，福建莆田市平海镇上林村村民欧金中行凶致邻居一家五口2死3伤，之后携带凶器出逃。案件甫一爆出，便引发社会广泛关注。

“邻里挟恨”、“旧房翻新起纠纷”等情节，行凶者欧金中全家无家可归、5年间曾多次求助、之前曾跳海救小孩等相关信息，都为此事的舆论热度加了“杠杆”，也让舆情变得异常复杂。不少人生出“哀其不幸，悲其不法”之感，将此事塞入“底层互害”或“弱者反抗”的叙事框架下。无论真相如何，一个基本共识是，暴力不该被鼓励，更不该被赞美。尤其是5名受害者中还包括10岁儿童，这更逾越了“祸不及童孺”的底线。舆论审视与评判这起悲剧时，不宜用“合理化同态复仇”的逻辑将其轻描淡写成“快意恩仇”，将事情纳入法治轨道内解决，当是社会共识。

虽然莆田警方“不存在涉黑涉恶情况”的回应否认了欧金中求助帖中的“村霸”描述，但事发地秀屿区政府对当事两方的土地问题争议予以了证实;该村村主任也表示，村委会在双方中间多次调解，可见效甚微。从多方交叉印证的信息可知，冲突是因盖房子问题而起，之后久拖难决。

此刻，许多细节尚未厘清，我们不宜臆断先行。人们同情“被欺负者”可以理解，但这份同情不宜延展为对暴力的认可。

有两点常识有必要重申：第一，即便是私力救济，也不该诉诸暴力，暴力本身的非正当性不能被罔顾;第二，判断是非好坏的前提，是真相悉数浮出。

与“山东辱母杀人案”和“昆山龙哥被反杀案”类似，大多数人反应强烈，指向的并不是赞同暴力，而是希望案件得到兼顾情理法、经得起时间检视的公平公正处理，让所有不法行为都能得到法律一体适用的公正评判，而不是只看到“果”没看到“因”。它投射的，更多的是公众内心深处对社会公平正义的巨大期许。这种期许应该得到及时的回应。

不止如此，有关方面还应尽快行动，及时回应那些未竟之问：欧金中此前网帖反映的多次反映诉求无果情况是否属实?这里面是否存在基层干部不作为的情况?村委会的多次调解是否充分顾虑了欧金中“有房子可住”的基本诉求，进而尽早着力解决?诸如此类的问题，不一定就会导向基层不作为的结论，恶性事件经常有其突发因素，但那些合理追问当被正视和直面。

事实上，查清悲剧之“果”背后的现实之“因”，弄清来龙去脉与杀人动机，也能在依法惩治暴力之外，追求更深层次的求解，继而尽可能地避免“下一起”。

胡锡进：社会对欧某中需要严惩加谴责，而非道德开脱

在现代社会里，我们永远不要为一个杀人者、尤其是杀一家人并导致2死3伤的罪犯叫好。因为没有任何真实的理由可以支持这样的杀戮，当我们为行凶杀人叫好时，一定是产生了某种认知偏差，或者受到了误导。

互联网上会把一些恶性杀人案包装成“正义的反抗”，被杀者则被定义成“死有余辜”。网上这样的叙事反复出现，但生活中的逻辑从来不会这样简单。

我们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基层，很多人过得未必顺利，受过一些委屈。老胡想问大家一个问题：我们当中有谁在生活中碰到过不断给我们带来灾难，政府和周围正义力量也拿他没办法，需要我们个人动手拿刀“捅死他”的恶人呢?

有人碰到过劫匪，但劫匪是“无差别作案”。还有人被暗算，成为谋杀的目标，但谋杀者会藏在暗处。有的地方出现了黑社会组织，但严打不会放过他们。老胡问的是，那个人就是我们邻居，是室友，是同事，或顶头上司，他坏得让我们忍无可忍，不仅惹不起，而且躲不起，拿起刀反抗，捅死他，成了我们的唯一选择，大家好好想想，你在生活中碰到过那样的人吗?

我再问，一个普通的好人，善良的人，给你一把刀，让你去杀另一个人，杀一家人，你下得去手吗?捅死第一个人，接着捅第二个，然后捅那家的10岁孩子，你觉得这是你和你周围一个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吗?因为利益纠纷，因为发生了口角，因为自己吃了亏，一个人就可以如此灭绝人性了吗?

生活有其复杂性，矛盾时常发生，而且存在不公平。每一个社会都会尽力消除矛盾，推动和谐，有的在这方面做得有效些，有的乏力些，中国应当说总体上在这方面算做得比较好的，或许不是最好的，但肯定不是普天下差的。

老胡支持每个受了委屈的人以法律允许的各种方式追求正义，我支持在出了欧某中杀人案之后，对他绝望的产生原因开展调查，搞清楚他是否受到了邻里欺负以及这种欺负的性质，同时调查当地基层组织是否存在严重的不作为，导致了欧某中选择绝路。我同样支持公平正义建设永远不能歇脚、需要不断加力推动的主张。但我反对对欧某中行凶杀人这一残暴罪行进行任何辩护和美化。